人群似乎向山頂方向去了，喧鬧的街道上比之前安靜了不少，但仍有一些店家或是小販留在街上，期盼那些沒有離去的百姓能為他們帶來生意。

顏夕站在街道口，嘆了口氣，感到有些頭痛。

她倒是不擔心離之會遇到什麽危險，沒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她身邊劫走一個修為不低的人，那麽便只剩下一個可能——

他是自己離開的。

但是，他是什麽時候離開？又去做什麽了？

沒有一點頭緒……

微微的煩躁感從心底裏升騰起來，顏夕下意識地就想往回走，但這個念頭剛一浮現，腦海中又飄過那人委屈又帶著懇求的神色。

算了，當她今日頭腦不正常吧，走一走也無妨。

有些小販已經不抱再多的打算，收拾東西準備收攤了，但也許是見顏夕一個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亂逛，又起了心思，忙又吆喝上：“這樣好看的花燈要不要買啊？”

顏夕腳步一頓，漫不經心地朝著吆喝聲處看過去。

花燈很多，造型豐富樣式新穎，繽紛的顏色令人眼花繚亂，那小販原來並非對著顏夕吆喝，而是面對著攤子旁邊的人。

那是一個穿著白衫的男子，高高的馬尾垂下來，落到衣衫上，分外好看。

他也沒理旁邊的小販，正認真的打量著一盞兔子燈。

顏夕幾乎是看到的第一眼便認出了那人的身形，喚了一聲：“阿離。”

可那男子沒有任何反應。

微微皺眉，顏夕幾步走到那人身邊，拉著衣袖將他扯了過來。

“你去哪……”

剩下的話在看到那人的正面時一下子卡在了喉嚨口，沒有說完。

顏夕可以確定這是離之沒錯，但這人臉上誇張的臉譜面具還是叫她楞了楞，意識沒有說話。

隔著面具，似乎聽到那人輕笑了一聲，而後見他負手歪了歪頭，困惑地問道：“姑娘可是認識我？”

顏夕無奈地瞧著他：“你說呢？”

他身體微傾，聲音輕快，仔細聽去還帶了點撒嬌的意味：“我怎會知道呢？明明是姑娘先出聲喚了我的呀～”

“你知道那是在叫你？”顏夕挑眉，“那不就承認了你的身份？”

那人動作一頓，笑聲隔著厚重的面具卻依舊能清晰地傳到顏夕耳邊：“姑娘好生聰明。既如此，就將這個作為獎勵吧——”

顏夕正等著看他還要耍什麽把戲，冷不丁那面具突然壓了下來，竟是要隔著面具吻她的模樣。

顏夕一怔：“你……”

不過她這話才剛出口，那人卻再次突然地停了下來。

“啊呀，獎勵給錯了……”他將左手上拿著的東西遞到顏夕面前，笑吟吟地道，“這個，才是給姑娘的獎勵呀！”

顏夕看著那人手上的一串晶瑩冰糖葫蘆，又是好笑又是感動，嘴邊揚起的笑意是怎麽都落不下去，與平日裏的她判若兩人。

她接過糖葫蘆，看那人將面具擡手摘下，露出一張棱角分明的臉與帶著狡黠顏色的笑容。

“你在哪裏買到的，我怎麽沒瞧見？”

顏夕慢慢咬了一口糖葫蘆，似掩飾一般壓了壓放不下的唇角。

離之用面具指了指顏夕的身後，“方才來時路上看見的，想給師父一個驚喜，就沒說出來。”

顏夕挑挑眉：“你那時不是在講故事？”

“不妨礙我觀察四周。”離之笑，“尤其是有關師父的事，更能吸引我的註意力。”

顏夕偏過頭，勉力壓下去的嘴角又挑了起來：“貧嘴。”

“只對師父貧！”離之湊近，笑嘻嘻地看著那人。

顏夕輕咳一聲，裝作不在意地“哦”了一聲，轉身咬著糖葫蘆走了。

離之手上轉著面具，快走幾步跟上了她，眉眼彎彎，毫不掩飾對她的喜歡。

顏夕第一次如此認真的逛著街，雖然節日過後的街道上沒有了幾個時辰前的熱鬧，但這種別樣的寧靜倒是更能得她的心。

一路上啃著糖葫蘆，耳邊偶爾傳來離之清朗的聲音，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很新鮮，也沒有出現平日裏的煩躁。

她或許，做了一次正確的選擇吧。

不過兩人也沒有逛多久，等到街道上幾乎都沒有人了，他們也便回到了客棧，翌日

顏夕下樓的時候，林泉清正蹲在地上用扇子指出地上陣法的不足之處，旁邊同樣姿勢的掌櫃與周小九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動作，看起來十分認真。

“……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林泉清用扇子指著道，“並非只要畫出來就行，還需要用鎖靈符加持，你的鎖靈符雖然都貼到了陣中，卻放錯了地方。”

書生掌櫃點了點頭。

“若將這些符紙調整，那麽這些陣能夠發揮的威力比昨日夜裏要大得多。”林泉清道。

書生掌櫃再次點了點頭，不過點了兩下後突然一頓，指著顏夕問道：“能困住這樣的人嗎？”

顏夕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懶得理他。

林泉清順著他的手看去，見是自家六師妹，忍不住嗆了一下。

這樣的人？

就算是林泉清自己，都沒有把握能困得住顏夕。

但他沒好意思直接說出口，只輕咳一聲，道：“假以時日，必有可能。”

書生掌櫃收回手，轉而摸索下巴，拖長音“哦”了一聲。

林泉清道：“不過二三兄當真有膽量，勇士也。”

說著，他將扇子握在手中，扶了扶手，做出崇拜的樣子。

“我？”掌櫃搖了搖頭，“我哪是什麽勇士……不過是困倦又無法睡覺時就會管不住自己而已。”

顏夕走到桌子旁坐下，倒了杯水。

林泉清站起身，姿態瀟灑地伸了個懶腰，而後與顏夕打了個招呼。

“師妹昨夜睡得可好？”

顏夕隨意地“嗯”了一聲，放下杯子，便問道：“阿離呢？”

掌櫃與周小九也站了起來，不過掌櫃去了櫃臺後整理賬本，周小九卻跳到顏夕對面，向顏夕行了個禮，聲音輕快地喚道：“六師叔。”

顏夕朝他點點頭，又看向林泉清。

哪知那人卻是一臉懵：“咦？離師侄不在嗎？我還以為他仍在樓上睡覺。”

“阿離平日裏都是卯時起。”顏夕淡淡道。

“啊……”周小九驚嘆道：“離師兄起得這麽早的嗎，我都起不來……”

似是聽到了幾人的談話，掌櫃突然道：“你們說的，是昨日用劍威脅我的那個人嗎？”

林泉清看了顏夕一眼，忙對那人笑道：“啊哈哈，昨日多有得罪，還望二三兄不要生氣。”

顏夕道：“……二三？”

“啊。忘了自我介紹，我名為周二三，周二或周三的稱呼隨你們喜歡。”

顏夕：“……”

這清奇的名字……莫非與周小九是親戚？

她沒忍住看了周小九一眼，那人卻仿佛立刻知道了她在想什麽，連忙擺手：“師叔我真的是家中獨子！”

顏夕收回目光，淡淡地“哦”了一聲。

林泉清沒忍住，打開折扇笑出了聲：“師妹原來與我有同樣的疑惑……”

今日的掌櫃語調雖然平平淡淡，但臉上因著沒了不耐煩的神色，反而被裝扮烘托地一副書卷氣，簡直與昨天夜裏判若兩人。

顏夕此時真的相信了那句：

困倦又無法睡覺時就會管不住自己……而已。

“至於昨日之事，我不在意，畢竟是自己在意的人受到危險，常人都會這樣，可以理解。”

周二三言語真誠，顏夕卻默不作聲地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啊對了，差點忘了正事。”他道，“今早看見離公子出去了，他說起的有些早，想隨意走走，讓你們不要擔心他。”

林泉清點點頭，“多謝二三兄。”

“無妨，還要謝謝泉清兄告訴我陣法的不足之處。”周二三道。

林泉清擺了擺手：“欸，舉手之勞而已，若是二三兄需要的話，我可以將我所了解的其他陣法也告知與你，即便是平日防身也很有用的。”

“那……”周二三眨了眨眼，“那就有勞泉清兄了！”

“無妨無妨……”

“多謝多謝……”

顏夕懶得聽兩人在那邊兄來兄去，謝來謝去的，起身正準備出門看看，那位清早就隨意走走的人卻恰巧回來了。

“師父。”離之一眼便看見了她，本來沒什麽表情的臉立刻掛上了笑容。

他向林泉清行禮問了個好，又朝周小九點點頭，而後走到顏夕面前站好，笑著問道：“師父睡得好嗎？”

“還好。”顏夕問道：“去哪了？”

離之道：“四處逛了逛……”

說到這裏，離之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微妙，他湊近低聲道：“發現了一些有趣的事情。”

顏夕擡眸看著他：“什麽？”

“師父可知，”離之道，“那些被選為神女的人最終的歸宿是什麽？”

顏夕：“嗯？”

“是死亡。”

兩人聞聲看去，就見周二三不知何時已經與林泉清謝完了，正看著他們的方向，微微皺眉。

幾人突然不約而同地靜了下來。

“啊？”周小九似乎才從吃驚中回神，楞楞地問道，“為什麽啊？”

林泉清似乎嘆了口氣。

顏夕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早在昨夜周小九問到關於神女尊榮之時，林泉清的默不作聲便表示了他並不想讓周小九過早地接觸這個世界的黑暗，只是，他沒預料到，該來的終歸會來，誰也攔不住。

這世上哪有平白無故就能得到的尊貴榮耀呢？

若要得到什麽，總要付出些代價，這是誰都逃脫不了的。

“因為眾人相信，死亡不是離去，而是將神的子民送去與她團聚，選出來的神女只有跳下懸崖，靈魂才會飛升向上，到達神界，找尋到毓秀神女的蹤跡。”他的眉頭又漸漸舒緩開，聲音聽起來無悲無喜，仿佛說的不是一個人的生死，而是今日天氣不錯的尋常小事。

“這……騙人的吧，草菅人命啊這是！”周小九的表情從呆滯逐漸轉變成怒意，“城內的百姓為何如此愚昧無知，靈魂根本不可能到達神界啊！”

林泉清有些不忍，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小九。”

“師父！”周小九轉頭看他，“他們……都是一座城中的百姓，他們怎麽能忍心去害那些女子？！”

“並非全部都是他們的過錯。”顏夕刻意無事了林泉清的制止眼神，毫不留情地戳破了那人心裏的純真：“縱然殘酷，那些女子還是會爭搶著想要成為神女。”

周小九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怎……怎麽會？”

“怎麽不會？”顏夕反問道：“若你家中一貧如洗，父母病重，沒有錢財請郎中，二人隨時會逝去，這時恰有一個機會，他們允諾若當選為神女會給家中一筆錢，但相應的條件是，你必須死。”

她緩緩問道：“這時，你如何選？”

周小九：“我……”

林泉清皺了皺眉：“師妹……”

“你還要放任他到什麽時候？”顏夕看著他，“他不可能一直天真下去，你也不可能一直護著他。”

他張了張口，似是想要反駁什麽，但最終，也只是沈沈地嘆了口氣。

周小九呆滯了許久，林泉清沈重的嘆息聲似是喚回他一點神思，但仍舊不是很清醒。

他慌張地向後退去，臉上有些僵硬地扯出了一抹笑：“我……我想出去……”

似是突然不知道說什麽，停頓了許久，終於在視線不經意間掃到離之的時候，接上了自己的話：“我想出去……隨便走走。”

說完，他也不等眾人如何反應，快速地跑了出去。

林泉清捏緊了扇子，沒有動。

空氣中突然安靜下來，幾人沈默地各自站立著，看起來有些尷尬。

離之輕咳一聲，出聲道：“其實，我想說的並不是這件事。”

顏夕轉眸看他，挑了挑眉，示意說下去。

“以往的神女確實是在第二日早晨在城主與幾位長老的註視下跳入懸崖，但最近幾年，卻並不是這樣。”離之緩緩道，“據說，那些女子似乎在被送上山頂的當天夜裏就選擇了跳入懸崖，而第二日城主與長老到的時候，祭臺上已經沒有人了。”

“啊。”周二三恍然道，“原來你說的是這件事。”

“為什麽？”顏夕問道。

“不知道。”周二三漫不經心地道，“許是那些女子覺得夜晚太難熬，早死早投胎吧。”

顏夕轉眸，沒有接話。

正想問問離之說起這件事地緣由，一直低著頭的林泉清卻突然出了聲：“這件事……發生在什麽時候？”

顏夕一楞，電光火石間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什麽。

“什麽時候啊……”周二三歪頭想了想，道：“大概，在五年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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